网络审查如何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网络管制的原生和次生危害 （一）

【序】愈见野蛮的中国式网络管制已不限于阻断信息流通、加大传输和沟通成本等表面危害，随其加剧推演，还会诱发某种程度上更为深远的次生危害。本系列文章三篇，将从六个方面分析这些危害。

• 对于个人和小群体

       审查监控令原本自然简单的传播和沟通代价徒增，与其相关联的一部分价值观正在发生变化，比如：墙内打不开的链接才有价值、文章被封杀账号被删除是为荣耀、需要费力（翻墙）才能达成的交流渠道更加安全，等等。其前因是认识到了审查的无处不在和彻底性。   

       媒体网站域名被封锁、文章和账号被封杀，源于存在逆极权意识形态的普世价值观，和能破解官方媒体洗脑式舆论引导的真相；国产即时通讯软件随时能被政府窥视到，国外热门即时通讯工具如skype在大陆下载就被强行定位到更便于政府监控的“中国版”，社交应用上的聊天记录将可以做为“呈堂证供”治以言论罪，越来越多的网民不敢将私人信息放在那些不用翻墙就可以注册登陆的应用平台上，因异议共识而群聚的网友们在这些平台上谈论有可能被敏感化的论题时更多趋向于选择谨慎。沟通阻塞令一些因政治观点立场一致而结合成的讨论组无法顺利凝聚，早期聚集的群组逐步绕避当初的共识，脱敏话题比例提升，整体价值渐次下降。已培养了一定人脉关系的原有社交平台逐渐荒凉，内容苍白，墙内言论空间迅速收窄，转换平台令屏蔽审查下已经低迷的传播效率进一步被削弱。

       更可怕的是，“自我审查”在部分群体中已逐渐成为习惯。政府的审查让太多的普通词汇变成了敏感词，网友们在交流中为了能顺利发布形成沟通，就不得不绕避它们，选择使用代号、分隔符、隐喻，或者干脆避而不谈。前期某网友因发送敏感讯息被传唤，警察询问其“TG（土共）”是什么意思？回曰：“贪官的缩写”，方得以解脱。很滑稽的应答，也足见，常用敏感词代号已无法确保沟通安全。表达受限，人们彼此之间的理解和认同指数降低，隔阂感让原有共识无法如常凝聚，安全意识的提升也带来了信任度下降，扼制了共识群体的发育，逐渐趋向小圈子化。

       在早期，墙内的言论监察阻隔了墙外信息的流入，墙内外同一时间的热点话题差异越来越大，长期言论管制造就的环境也令一部分不翻墙的用户的思维模式发生了变化，视点、视角、甚至概念和价值观与墙外的差异在加剧，墙内外逐步变成平行世界。随着翻墙软件被管制和GFW的进一步“升级”，翻墙的困难也带来积极性下降，有网友表示“在墙外看到的那些消息也只能看看罢了，无法在墙内传播，中国的事不能让更多中国人了解到，很令人沮丧，慢慢会失去兴趣”。海外网友如果将境外信息分享给不翻墙的大陆朋友，只能通过不翻墙就可以使用的社交工具，然这些社交工具上的私人信息在大陆政府眼中都是透明的，如此传播很可能会“连累”大陆网友被传唤甚至治罪。长久以往，中国大陆将迅速脱离世界。

• 对群体事件

        线下群体事件的线上曝光和传播是声援的重要力量之一，以“分散无中心”与“由下而上”群众整合机制为特色的社交平台是主要媒介，线上线下形成了互相交织互相推动的关系。

      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院在相关报道中将网络群体事件总结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主要是网民针对某一热点话题进行讨论，以语言来声援或讨伐，形成的虚拟群体性事件，不涉及现实群体；第二类是现实社会发生的社会问题，借助互联网开放平台，引起网民关注，最终由社会问题演变为群体性事件；第三类是现实与虚拟相结合，现实中已经发生的热点事件，经由互联网推波助澜，最终在网内网外都引起群体事件的发生。

        这三种类型中，网络沟通都起到了激发、促进和推动维护的关键作用，不管线上线下有无利益关系。部分网民也会从线上声援转为线下支援。现实与虚拟的群体性事件相互渗透影响，关注程度可以令一件原本能轻易被官方“维稳”的群聚变成不好“动手”。于是，网络对地方群体事件的曝光被官方严格控制、高度敏感，群体维权被政府视为政治性事件，百般打击压制，网络管制严重阻碍了线上和线下的互动，另更多维权行动在不为人知中被平息。

        随着觉醒民众越来越多，群体事件数量与日俱增。据网络自媒体博主@非新闻 在2015年1月5日对去年全年各地发生的群体维权行动的不完全总结：2014年共记录到群体维权、冲突等事件21278起，平均每天58起，保存现场图片约22万张。本月初，@非新闻 在推特上表示，目前的群体事件记录数量明显增多，“每天能统计到大约500起”，“这还是保守的估测”。

       泡泡网曾有报道，墙内平台的审查力度在日趋强悍，具有一定声势的群体事件从萌芽状态就会被列入敏感，不只有屏蔽搜索和删帖，发布者和转发声援的用户甚至会被注销账号。这就给收集带来了很大程度上的困难。@非新闻 曾在接受采访中表示，他们基本上会主动通过搜索去发现信息，尽可能在被删除前，通过各种搜索去获得群体事件的尽可能多的现场文字描述和图片资料，并记录存档。“一般情况是事件规模越大，发布到网络的图文资料就越多，一些大的事件，可以搜索到几百条现场图文信息，现场感也很强。工作确实也比较繁重，平均下来每天都需要8小时左右的工作时间。”

       “非新闻”传播的主题是群体事件，都是处于被官方定义为敏感范围内的，这就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风险，“非新闻”的网站在建立后很快就被屏蔽了，几乎从根本上阻碍了传播，还没来得及建立起牢靠的受众群体；@非新闻 在墙内社交平台上的账号经常被注销，于是自工作展开之初就自动加入了微博“转世党”阵营。频繁的被注销账号难以形成预期中的线上线下互通状态，而全部收集工作至少一半的效用是为了能让更多人了解知情以形成声援的舆论压力。审查屏蔽令颇具价值的维权支援工作越来越趋向于单纯记录。可有时连记录都无法完整。今年2月11日，非新闻在推特上表示：“搜索号被冻结，损失了很多条信息”。

       社交平台绕开官方媒体透露真实民意，消解了政府方面精心打造的舆论引导。似乎当局也注意到了这点，于是，大批五毛水军在热点事件出现的时候被调集出来，于评论跟帖中灌输官方意志，稀释真相，有些时候会令墙内关注者难以辨别。而知情人士发布的真实消息很可能被官方定性为“谣言”，“500转入罪”条款出台后甚至会牵连博主遭受处罚。而“转发也危险”条款出台后，不只是粉丝多传播能力强的微博大V，连普通网友也可能会因畏惧治罪而自我审查，绕避那些有可能形成敏感的消息。

        原本已一潭死水样的墙内社交平台如今近乎冰冻三尺，有关注热情的网友正在逐渐移步墙外的过程中，“VPN管制条例”来了，加速阻隔了墙内外的互通。墙外中文用户关注的大多群体事件是发生在国内的，而墙外的声援传至墙内的可能性越来越虚弱，基本无法达成预期，为官方的维稳打压平息态势造就了很大程度上的便捷。缺乏关注支援令地方性中小规模维权行动受损最大，而随着网络进一步被封锁，将有越来越多的人们走上街头以实际行动维权。

       在不考虑官方水军污染的情况下，热点事件中的网络舆论代表的是真实的民意，也正是它被极权政府所恐惧的原因。不只是对大陆范围内群体事件的高度敏感，港台重大热点事件中大陆当局一样严格控制舆论，大肆抓捕那些与官方意识形态不一致的观点发布者。据希望之声在去年11月份的统计，香港雨伞运动中，中国大陆有超过百人因公开声援挺佔中运动而被抓捕，其中很多人因拒不认罪而被转为正式逮捕，面临刑罚。在去年台湾九合一选举中，大陆方面也在严格控制境内平台的舆论导向，以至于被部分外媒观察后认为“关注度低”。但据悉，期间有不少网友反应因发布“不合拍”的评论而被删帖甚至被注销/冻结账号。

（未完待续）